第一章 逃离北京
1
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凌晨。我们被迫撤离了天安门广场。
经过谈判,军队同意我们在天亮前撤离,他们在天安门广场的东南方向给我们让出一条窄窄的通道,头戴钢盔的士兵把刺刀和枪口对着我们,像是在押解俘虏一样。
“法西斯!”一个女同学愤愤地骂了一声,立即被几个士兵冲上来用枪托猛打,周围的男同学赶紧把那个女同学拉进队伍里面。那些士兵已经杀红了眼睛,在他们的目光中看到的只有野兽样的凶残。
我们刚刚走出天安门广场,广场内就响起了坦克高速开进的吼叫声,我回头望去,民主女神像被坦克推倒,那一排排整洁而漂亮的帐篷被坦克的履带碾碎,然后像雪片似的高高扬起。同学们都泪流满面地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在戒严令下坚守了十四天的广场成了军队肆虐的战场,那屈辱的感觉使人想发疯。
我们走到六部口时,看见西长安街上仍硝烟未尽,许多军车和客车还有坦克仍在燃烧。我打开衣袋里的晶体管收音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节目正在播解放军日报社论,把我们这场持续五十多天的民主运动定性为“反革命暴乱”。他们用谎言欺骗全世界:北京发生了严重的反革命暴乱。并指责我们是阴谋推翻政府及社会主义制度。
西长安街上血迹斑斑,一个被打得浑身是血的人嘴在不断地吐着血沫子。柴玲痛苦地捂上了眼睛:“他还活着!”
我让同学们把那个人送到车上拉往医院救助,但那个人还没有等到救护车就断气了。
队伍唱着《国际歌》,缓缓地向北京大学的方向流动,后面传来了坦克的轰鸣声和催泪瓦斯的爆炸声,我没带防毒口罩,被那辛辣的毒气呛得两眼流泪,痛苦不堪。后边的同学过来报告:坦克压死了十一名同学。
李录突然说:“站住,我们应该回广场去,我们没有权力把广场丢掉!”柴玲、封从德没有表态。人们坚决反对,也认为这太不现实,而且中共肯定会下毒手,近百辆坦克,十几万军队守在天安门,我们回去不是送死吗?我认为人的生命应是最高准则,我们的责任是让他们安全地回到学校去。
纠察队长墨轩只能说:你们是指挥,你们说去哪我就带队伍去哪!结果我和柴玲、封从德带队伍回北大,而李录、墨轩带着一部分队伍重新向广场折回,也许他们看见跟随他们的旗帜太少,后来又回来了,不过可以看出同学们是多么痛苦地离开广场。
走到动物园附近的一家大宾馆时,同学们看见宾馆在二十几层楼上拉下来的巨幅对联上写着“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坚决平息反革命暴乱”的大字时,气得冲进了宾馆,把那条标语给撕毁了,我们借此坐下来休息了一下。我用高音喇叭讲了一路,嗓子也有些哑了,一坐就不想再站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