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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誰來說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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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9 16:28: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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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9 17:03:3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夜,谁来说相声 [段子四:〈四郎探亲〉]

一九八九年九月三十日首演,这一出戏继承了创团作品《那一夜,我们说相声》的风格,以似乎独立的相声段子的连结,创作出一个完整的剧场表现,藉相声诙谐、幽默讽刺的手法,来探讨近年来两岸关系开放,中国人所面临之严肃问题与情结。推出后,又再次造成轰动,演出场次一再增加,国内外巡回演出场次高达七十二场,均在大剧场,演出实况原声带问世后,再度迅速成为四白金唱带,使剧场与大众做了更紧凑的结合。

⊙段子四:〈四郎探亲〉 
  严归(台湾华都西餐厅主持人) 
  白坛(大陆来台表演之相声大师之徒弟) 
  严归:根据民意调查显示,政府诸多新措施中,最得民心的德政莫过于开放 
  两岸的交流。 
  白坛:听说两岸开放以来,台湾已经有四十多万人回大陆探亲或旅游。这个 
  政策的确是好的。 
  严归:其实这一切都是多余的。 
  白坛:怎么会是多余的? 
  严归:因为政府就算不开放探亲,你也可以去探亲。 
  白坛:这是什么道理? 
  严归:在政府开放探亲以前就有多少人已经去过大陆,你知道吗? 
  白坛:你有认得的吗? 
  严归:我告诉你,在开放前五年,我爸爸就已经回去过了。 
  白坛:这么说,他算是偷跑了? 
  严归:这哪算偷跑?偷跑是开放前两天明知道会通过故意去犯,就像赛跑前 
  两秒偷跑,这才叫偷跑!我爸爸前五年就回去了,那哪叫偷跑。 
  白坛:那要叫什么? 
  严归:那叫「反攻大陆」!个人式的反攻大陆!等政府等哪一年啊?等两辈 
  子都等不到!(激动)对不起,你放心,反攻大陆只是个名词而已,不是动 
  词,更不可能是个进行式!未来式我看机会也不大。(跳出)我今天可是冒 
  着生命的危险讲这些话!(看现场校的观众)我看笑的人也脱不了关系。大 
  家等着瞧,生死置之度外! 
  白坛:你爸还真有冒险犯难的精神。 
  严归:这是他一定要做的一件事。 
  白坛:怎么说? 
  严归:我爸爸面对的是太多过去的历史,太多太多未发生的以及可能发生的 
  事,这些都在心里累积着,像垃圾一样,摆太久了不行。 
  白坛:你父亲是怎么处理他心中的垃圾? 
  严归:他用速战速决的方式做一次大扫除。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 
  白坛:怎么说? 
  严归:别人探亲总是计画大半年,返乡后住他个个把月。 
  白坛:应该的。 
  严归:我爸爸是临时起意,回去一天就回来了。 
  白坛:一天?他忘了带机票? 
  严归:那里!你听过「四郎探母」吗? 
  白坛:「四郎探母」?就是讲杨四郎在番邦十五年见不到家中老母,后来抓 
  到机会克服万难赶回家见老母一面又去了?……真是好戏! 
  严归:「四郎探母」对不对?(白点头)我爸爸自称是「四郎探亲」。 
  白坛:令尊原来是个戏迷? 
  严归:何止迷!在所有的平剧中,他最喜爱的就是「四郎探母」。 
  白坛:的确很感人。 
  严归:何止感人?我父亲每一次在国艺中心看「四郎探母」,不但要看得泪 
  流满面,还得献花! 
  白坛:献花?有这规矩? 
  严归:每到杨四郎唱到排除万难,见到了老母,天亮又要立刻离家,手里被 
  姊姊、妹妹抓着……(叫板)「杨四郎心中如刀裁……」(大惊状) 
  啊!!!…… 
  白坛(吓一跳):干嘛?! 
  严归:家父冲上台献花了。 
  白坛:太荒唐了!那演员怎么办呢? 
  严归:是啊,你说接下嘛,戏就断了,不接嘛,看老先生站在台上直掉泪不 
  下去,也不行啊! 
  白坛:那怎么办? 
  严归: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反正国艺中心下回再演「四郎探母」就得多派两 
  个宪兵看着我爸爸。 
  白坛:认得出吗? 
  严归:他们只要看哪个老先生泪汪汪的抱一大束花就是他了。 
  白坛:他每场到那都哭啊? 
  严归:哪到那,我爸爸看每次撕完票进场就哭了。 
  白坛: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让你爸爸对这出戏这么痴迷? 
  严归:因为我父亲他认为杨四郎是个悲剧英雄,而这个情况跟他很像,所以 
  我爸爸认为既然他生活在一个注定是悲剧的时代里,他就要让它悲到底。 
  (白迷惑)悲到底也就不叫悲,叫美了。 
  白坛:你家乡还有谁在? 
  严归:很少了!我父亲在家排行老四。 
  白坛:难怪这么认同杨四郎。 
  严归:他母亲,也就是我奶奶还在,九十多了,还有他的弟弟,我五叔,还 
  有他的发妻还在,就是我大娘。\ 
  白坛(小声):大陆还有老婆?! 
  严归:还有他儿子,就是我大哥,我爸爸生下他十八天就从军了,以后从没 
  看过他。 
  白坛:是这么悲惨的情节啊? 
  严归:这才美啊! 
  白坛:还叫这个是美? 
  严归:他跟他同事比起来,谁比他惨?多风光啊! 
  白坛:比惨啊? 
  严归:是这样的一个时代,就是比这样一些事情。我常常听到一些老先生在 
  比「我家里还有什么什么……」「唉啊!我多少年怎么怎么……」「我怎么 
  怎么的」,一见到我爸爸,都不讲话了,个个肃然起敬(恭敬状):「严 
  老,您上座。」心中还带了三分嫉妒。 
  白坛:别比了。 
  严归:你说美不美? 
  白坛:美美美。您上座。 
  严归:我上座干嘛? 
  白坛:后来呢? 
  严归:我爸爸来台湾很久,都不能通信,那时候两边都不能通信。 
  白坛:是、是。 
  严归:两边都不是人。 
  白坛:啊?? 
  严归:到了民国六十九年,他知道那边可以通信了,那边成人了。 
  白坛:嗨! 
  严归:他就拿出杨四郎的精神,冒着危险托人从美国辗转把信寄过去。 
  白坛:这的确是那时候唯一的办法。 
  严归:有一次我爸爸请长官到家里喝酒,两个人正在酒酣耳热之际,老长官 
  对我爸爸说(耳语):「老弟……你现在跟大陆通信会不会……太那个什么 
  啦?」我爸爸拿起酒杯一拍桌子说(慷慨激昂):「我跟家里写信,我一不 
  透露情报,二不求升官,我反对的是共产党,又不是我妈妈!」老长官拿起 
  酒杯一拍桌子,说:「好!这才是男子汉!就当我没问!」两个人「枯喳」 
  干了一杯!过一会儿老长官还是有点担心就说:「你这时候通信到底敏感, 
  你可别给自己惹什么麻烦了。」我爸爸立刻放下酒杯一拍桌子说:「现在要 
  是谁让我回去见我妈妈一面,然后立刻枪毙,我眼睛都不会扎一下!」老长 
  官一听拿起酒杯一拍桌子说:「好!这才是人!就当我没说!」两个人「枯 
  喳」又干了一杯。 
  白坛:好一番袍襗之情! 
  严归:我爸爸一听,劲头来了,一拍桌子说:「好!这么说我就去了!」老 
  长官也一拍桌子说:「好!你去!当我没看到!」又干了一杯。长官转身收 
  拾东西走到门口回头对我爸爸说(举拇指):「就当我没来!」我爸爸第二 
  天就去办户口腾本。 
  白坛:老先生准备出关了。 
  严归:我爸爸一辈子没出过国,第一次出国,就是为了回国。 
  白坛:唉!什么文法? 
  严归:唉!什么时代!二个礼拜护照办好了之后,就看我爸爸一个人「东市 
  买骏马,西市买鞍鞑,南市买配头,北市买长鞭」。 
  白坛:这下怎么成了花木兰了? 
  严归:他现在只求「愿借明驼千里足,送儿回故乡。」 
  白坛:唉啊!准备上路了! 
  严归:那天是三月初四,阴偶阵雨,我爸爸一大清早收拾好行李,要出发 
  了,我本来要送他到机场。 
  白坛:老人家出国送送是应该的。 
  严归:但是他就是不肯,他坚持在清晨的细雨当中,独自走完这条漫长的归 
  乡路,暮宿黄河边。 
  白坛:唉啊!悲到底,美感就出现了。 
  严归:这你就懂了,这叫「悲到最高点,心中有四郎。」 
  白坛:后来呢? 
  严归:我父亲拿起行李,这时候从袋子里掉出几个橘子。父亲是个胖子弯下 
  身去自然困难些,我看着父亲的背影…… 
  白坛:好了,好了,这会儿又成朱自清了!你们老家在哪里? 
  严归:河南孟县前姚村,最靠近的一个大城市是洛阳。 
  白坛:那很方便,大概从广州就可以直飞洛阳了。 
  严归:路程才曲折呢!我讲给你听。我爸爸清晨六点出门,中午十一点到香 
  港,就马不停蹄的去办返乡证,以为很困难,结果很容易。证件已经办完 
  了,我爸爸急性子,饭也不吃,也没心情看香港,就直奔国际电信局,挂一 
  个电话到我五叔上班的地方。(同时演二角)「老五,我四哥啊!」我五叔 
  接了电话惊讶无比,「四哥!四哥!」我爸说:「老五,不要说话!你听清 
  楚!我明天就回家了。」五叔说:「四哥!四哥!」……「你不要说话!我 
  的时间很短,现在回去又很敏感,我回去就是为了看家人,所以千万不要声 
  张!」五叔说:「四哥!四哥!」……「不要说话!记住,明天,我不要看 
  到任何外人,更不接受任何官方招待,明天中午十二点到洛阳机场来接我, 
  不见不散,其它的话见面再谈!」「叩」(挂电话,沉思壮),就听到「四 
  哥,四哥……」。 
  白坛:怎么还听到? 
  严归:在他脑子里。他又拿起听筒说:「你不要讲话!」挂上电话就直奔九 
  龙车站,买票上车,一上火车,他把帽子拿下来,衣领也放下了。 
  白坛:不紧张了。 
  严归:不,换成了另外一种紧张。 
  白坛:紧张什么? 
  严归:进入「匪区」了。 
  白坛:这么怕吗? 
  严归:徐蚌会战他还参加过的。他这么单枪匹马回去,要是被抓起来改造, 
  失踪三年没有人知道。 
  白坛:想那么严重。 
  严归(极自信):你不了解共产党! 
  白坛(不知如何反应):我? 
  严归:好不容易,到了广州,过海关办手续的时候,非常紧张,没想到海关 
  先生非常客气:「返乡同胞啊!稀客稀客,好多年没回来了,欢迎欢迎,抽 
  根烟!」我爸爸理都不想理他。 
  白坛:干嘛啊? 
  严归:他心里想着:「不接触,不谈判,不妥协,不嘻皮笑脸。」 
  白坛:他成了「四坚持」了! 
  严归:我爸爸拿了证件,走到广州车站大门口,看着大陆,心里觉得很空 
  虚,好象少了什么东西似的。 
  白坛:少了什么? 
  严归:所以他就「啪塌」在地上打了个滚。 
  白坛:干嘛? 
  严归:不是杨四郎在赶回宋营的时候「啪塌」被马绊了一跤,翻了个跟斗? 
  白坛:绊马索。 
  严归:所以我爸爸非要来这么一招不可。 
  白坛:喔!老先生的潜意识发作了,那翻了跟斗之后呢? 
  严归:七、八个人过来扶他。 
  白坛:老先生有没有怎么样? 
  严归:没事,老先生二话不说,拿了行李,对自己说一声「好,冲!」。 
  白坛:冲了! 
  严归:直奔广州机场柜台。 
  白坛:去买飞机票。 
  严归:买不到。 
  白坛:买不到? 
  严归:客满。 
  白坛:怎么办? 
  严归:直飞上海。 
  白坛:上海? 
  严归:上海第二天有飞机飞洛阳。 
  白坛:好办法。 
  严归:办不成。 
  白坛:又客满? 
  严归:人不够,不飞。 
  白坛:有这种事! 
  严归:那就要问你了。(白不好意思)我爸爸一时情急,就问「后门在哪? 
  后门在哪?」他听说大陆流行走后门,心直口快不加思索就问人家,旁边一 
  个就说:「后门在那。」就看到老先生拿着行李走走走走,耶!怎么一走走 
  出机场后门啦? 
  白坛:老先生也太心急了。后来怎么办? 
  严归:改搭火车。 
  白坛:改搭火车? 
  严归:于是我爸爸搭上当晚发往乌鲁木齐的火车。 
  白坛:到新疆? 
  严归:第二天中午中途站洛阳下车。 
  白坛:也是办法。 
  严归:他对自己说:「好,冲!。」 
  白坛:又冲。 
  严归:包了一部车到了上海车站,买了软卧立刻就上了车。 
  白坛:上车。 
  严归:长夜漫漫,老先生一夜辗转难眠。 
  白坛:喔,想家。 
  严归:不,因为火车正好要开进他年轻时候的战场。 
  白坛:对,这列火车要经过蚌埠到徐州。 
  严归:一幕一幕的战场画面在他脑海里飘过,刹那间他的老战友,好象鬼魂 
  般缠着他的心灵。黎明时刻,他从杂梦中惊醒,发现太阳竟然照在黄淮平原 
  上,而天愈亮,他的心情愈接近他童年的回忆。 
  白坛:目的地快到了。 
  严归:他想着老长官跟他讲的话「男子汉」三个字,不禁掉下泪来。到了中 
  午,火车终于开进洛阳车站。 
  白坛:到了! 
  严归:我爸爸已经看到他熟悉的房子和街道。准备迎接这一辈子最重要的约 
  会。下车,拎了行李,上了出租车,就对司机说:「冲!」 
  白坛:冲哪儿啊? 
  严归:「洛阳机场。」司机说:「同志,现在机场没有班机喔!」,「不要 
  管,冲!」小伙子看到老先生手上拿着一百块人民币,心想:「冲吧,管他 
  哪来的傻瓜!」恨不得把油全部冲出来!「煞----蹦!」就到洛阳机场。 
  白坛:这么快! 
  严归:远远见到机场果然只有一个人影,我爸爸慢慢走上前去,在背后看了 
  半天,心想:「这个人这么瘦小怎么可能是五弟?到前面给他看看。」那个 
  人心想:「这个人这么肥胖,怎么可能是四哥?」我爸不管上去指着鼻子说 
  (指):「是你吗?」。 
  白坛:有这种问法? 
  严归:对方说:「四哥!四哥!。」 
  白坛:就是他了! 
  严归:两兄弟认出来了! 
  白坛:可认出来了。 
  严归:就听到五叔说:「四哥!四哥!」「你不要说话!」(坚持)「四 
  哥!四哥!」…… 
  白坛:等等,他到底要说什么? 
  严归:五叔说:「我有一个消息,瞒了你很久,现在要告诉你,就是妈妈两 
  年前就过世了。」 
  (沉默。) 
  白坛:这种伤心事! 
  严归:爸爸一听就不说话了,一个人冲进厕所难过了半小时,出来以后就 
  说:「回去了,回台北。」 
  白坛:回台北! 
  严归:五叔立刻抓住我爸爸说:「你千万不能回台北,你都已经来了,不能 
  回台北。」我爸一听又进了厕所又半小时。 
  白坛:干嘛? 
  严归:他要思考,他考虑很久,他心想,现在走,就悲到底了,但是现在不 
  走,也是悲到底了,刹那间他把他一生当中的事轻重缓急都想通了,外面五 
  叔叫:「四哥,四哥,天快黑了……」,就听到四郎在厕所里唱起来了! 
  (叫板)「ㄘㄤㄘㄤ……公主去盗金批箭,不由本宫喜心间,站立宫门……」 
  「啪塌」! 
  白坛:门开了! 
  严归:……「叫小番!」 
  白坛:好! 
  严归:一叫「好」,「五弟,拿起行李,咱们回家。」 
  白坛:「好,冲!」 
  严归:他们俩叫了辆三轮板车直返家园,在车上五叔问我爸:「你这次回来 
  在家里住多久?」我爸说:「明天早上就走。」 
  白坛:啊? 
  严归:五叔说:「四哥!四哥!」「你不要说话。」我爸爸握住五叔的手, 
  既坚强又脆弱的对他说:「我真的只住一天,希望你了解。」白坛:这种心 
  情真难了解。 
  严归:快到家了,觉得好安静,我爸爸忍不住叮咛老五一声:「今天晚上家 
  人团聚的事,不要声张,外人不适合听,也没有人听得懂。」三轮板车转个 
  弯就到了家门口,一看。 
  白坛:安静的田园,儿时的回忆…… 
  严归:什么!满坑满谷的人。 
  白坛:怎么了? 
  严归:附近所有的人都来了,隔壁村的,两三个小时骑车到的人也来了,家 
  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我爸爸一急,眼睛一瞪,对五叔说:「不是告诉你不要 
  声张吗?」五叔说:「我没说,电信局不会说吗?我告诉你,从昨天下午, 
  你要来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大家都要来看从台湾来的人长什么样?」 
  白坛:那真是新鲜。 
  严归:我爸爸心想:既来之,则安之。用力挤过人群,走到自己家门口,一 
  看,跟他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也似乎在梦里一一排练 
  过,像祖先磕头、跟家人寒喧、摸摸小孩的头啊,和?BR>a人拥抱哭泣啦,我 
  爸爸泪流满面。五叔的媳妇这时候拿来一条毛巾,那毛巾黄黄的,我爸爸流 
  着泪就说:「谢谢,不用了,我不吃饼。」 
  白坛:这是毛巾耶! 
  严归:我爸爸说:「不用,我不擦!」过了一会儿,五婶拿了一个饼过来, 
  我爸急忙说:「我不擦,谢谢!」 
  白坛:唉啊!全搞混了! 
  严归:过了一下,我爸说时间宝贵,要上娘的坟上去,这不说还好,一说外 
  头一两千人都要跟去。 
  白坛:祭坟有什么好看? 
  严归:台湾来的人祭坟就可能好看。三月天的麦田被这一千多人踩得乱七八 
  糟,好不容易找到我奶奶的坟,七十多岁的老人二话不说跪下去就磕头,放 
  声大哭。大家看了,很满意。应观众要求再磕一次。 
  白坛:啊? 
  严归:祖坟一大排又没有碑,所以五叔就一一介绍:「这是爷爷的、奶奶 
  的、曾奶奶的…」,到最后有一个坟,五叔没介绍,我爸爸看到了,就问: 
  「这是谁的坟啊?」五叔不大好意思说,旁边一个小孩说了:「这是给你准 
  备的。」我爸爸本来还不大相信,五叔说话了:「这么多年没有你的消息, 
  我们想您大概…所以给你准备了。」我爸爸看了看自已的坟,回家路上哼起 
  平剧。 
  白坛:又是「四郎探母」? 
  严归:不,这次哼起了「乌盆记」了。(唱)「乌盆啊,乌盆…」 
  白坛:好了! 
  严归:回到家,时间不多了,我爸爸要求清场。 
  白坛:清场? 
  严归:只剩七八个人都是家里的人,大娘、五叔,我大哥,我爸叫大家把家 
  里的杯子全拿出来,他拿出一瓶XO,一一倒酒说:「敬这三十二年,大家 
  干了这一杯。」这个晚上我期望了三十多年,我梦想着三十多年说不完的 
  话,能够在这一天晚上化掉。这三十年,我不在,不能照顾娘,我现在只能 
  做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白坛:干嘛? 
  严归:他准备跟他们下跪,就看到我爸一弯身,三个人一个箭步拉住他了。 
  白坛:不让他跪。 
  严归:大娘说:「我们也没有做什么,只是过日子而已,真的没什么。」这 
  么一放松,我爸又跪下了。 
  白坛:着地了! 
  严归:差两公分,又失败了。挣扎半天成了这姿势(做姿):「四郎探母剧 
  照」! 
  白坛:啊? 
  严归:我爸爸心里难过。 
  白坛:难过。 
  严归:他心想:「我这一次来就是为了这一跪,我跪不成就白来了!」我爸 
  急中生智换了一个战术。他说:「那边那个房间我没看过喔!」三个人转头 
  的一刹那,我爸爸「当!」跪下了。 
  白坛:跪成了? 
  严归:跪成了。 
  白坛:满意了。 
  严归:呕死了。 
  白坛:怎么会呢? 
  严归:他老人家用力过猛,一个滑垒到门外去了!那一千多人望着他,觉得 
  好奇怪。 
  白坛:他们还不散! 
  严归:我爸心想:他们还真没白等!后来他们三个涕泪纵横的,跟我爸爸聊 
  了三个钟头,之后,我爸爸要求再清场。 
  白坛:还清场? 
  严归:他要求跟我大娘在黎明前独处一阵子。 
  白坛:这什么感受? 
  严归:两老人,在暗暗的小灯炮光以及祖先牌位小烛光前彼此相望。我父亲 
  在那黑暗中试途寻找到一点过去的时光的影子……一些年轻时的欢乐…… 
  白坛:已经很美了。 
  严归:仿佛掉进了时光滞留中,一时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眼前走过了多少 
  往事,阳光、麦田、笑声…… 
  白坛:更美了。 
  严归:鸡鸣声一起,全部画面消失! 
  白坛:天光乍现。 
  严归:我爸一惊醒,一看,哇……! 
  白坛:怎么了? 
  严归:真老!他心想:「我也这么老吗?」 
  白坛:情绪打结了。 
  严归:打什么结?我爸爸一起身,看了一下表说:「冲!」冲出去了,不回 
  头。 
  白坛:怎不回头? 
  严归:不敢回头了!他眼框中都是泪水,他知道背后的所有人眼框中也都是 
  泪水。当天就搭上洛阳到广州的飞机,当晚就从香港回台北了! 
  白坛:真是神速! 
  严归:我爸爸当天晚上很晚进门,大伙都吓一跳。 
  白坛:怎么?才三天而已。 
  严归:人瘦了一圈,脸上的表情好象好清松,又好象好沉重。 
  白坛:怎么? 
  严归:他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办完了,可是这么一来,他就没重要的事可办 
  了。 
  白坛:真是难得! 
  严归:我一直找话说,想用一句话问出他的心情,后来想到了。 
  白坛:怎么问? 
  严归:我说:「爸……美不美?」 
  白坛:他怎么说? 
  严归:他想了想,点了一个头,进了房间。 
  (二人向观众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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