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民燕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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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富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偶像。他的二胡拉的那真叫个绝。没上过一天学的他倒小买卖算起账来口算比别人打算盘厉害得多，逞论笔算了。像他那么精明的人，要想躲过翻手是云覆手是雨的政治运动也非易事。

“下面请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吴正骍队长讲话！”

书记在布置开会的具体事宜。但见这位吴队长情绪激昂地做起了报告：“借着十大的东风，我们要继续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

他讲完了，该轮到社员们发言了。燕富在最边上，他以为离得越远，发言的机会越少。倒不是他比不上书记会算计，而是他没有书记的权力。书记偏偏说从右边那头开始轮流发言。燕富站起来，耸了耸肩膀，简单明了地表态：“邓小平要是来了，我不管他饭吃；王洪文副主席要是来了，我给他包饺子吃！”

说完，他稳稳地坐下了。也许是第一位发言的缘故，也许是听着新鲜，吴正骍队长立刻把他的发言一字不差的写了下来。

日转星移，花开花落。毛主席与世长辞，华主席英明果断。

抓了四人帮后，由于强大的运动惯性，下面立刻跟着寻找运动的大方向，那年头叫“阶级斗争新动向”，要紧跟，否则“掉了队”很可能就是政治立场问题了。“狠抓与四人帮有牵连的人和事”的政治运动又在96万乘10平方公里的神州大地展开了。

县委书记在县常委会上说，看看人家涿县成了很狠抓与四人帮有牵连的人和事的典型，人家抓与四人帮有牵连的人和事非常容易，因为该县县委书记丁德劲就是四人帮的爪牙，见过江青和王洪文。可我们这个县，打从49年到现在还没有人见过江青，我们怎么紧跟这个形势呢？大家想想，总要抓个典型吧，否则怎么向地委汇报啊。

吴正骍冥思苦想，似乎有一件事可能算得上是与四人帮有牵连。他拿出当年的笔记本，终于找到了老农民燕富的发言。他想，这回算是给县委书记找到了紧跟形势的路子，四人帮在本县也有爪牙。吴此时是县委宣传部长。

得到县委书记的点头答应，吴正骍立刻到了我村。书记又召开了全村大会。大家还记得这位吴队长。吴队长满脸愤怒，杀气腾腾。他先说了几句开场白，就是说四人帮的爪牙就在本村。然后怒目圆睁，大喊：“叫燕富的社员，站起来！”

但见燕富不慌不忙地站立起来，嘴里还叼着烟。吴队长一边拿着笔记本，一边盘问燕富：“你还记得你说过你给王洪文包饺子吃的话吗？”

燕富把嘴里的烟啪的一口吐到脚下，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当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还能忘记？！”

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以为他会说不记得了，或者说当时听了党的两报一刊，自己没有识别王洪文是个坏蛋的能力，所以，说错了话，云云。哪里想得到油头滑脑的燕富竟然如此荒唐地招供？

“好好好！你承认就好。不承认也没关系，大庭广众面前你即使想赖，也赖不掉的！我这有记录。你现在还承认如果王洪文来到这里，你给他包饺子吃吗？”吴队长质问者。

“嗯，当然！”

燕富不卑不亢地说。

大家认为他真的疯了，不想活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北方人有“好吃不过饺子”的说法。现在王洪文已被逮捕，至于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只说“一举粉碎”，到底什么算“粉碎”，老百姓无权过问。大家也不知如何帮燕富的忙。他自己供认不韪，还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不是找死吗？为你根本都没见过的人去死，傻不傻呀？！

这是大家的心声，只是无法表达。

沉默了一分钟，燕富对着发呆的吴队长说：“我当时没讲我给王洪文包饺子里边放什么馅。是六六六粉馅的。”

“六六六粉”是农药。化学成分是由六个碳组成的苯环其中每个碳都有一个氯离子，简称“六六六”。

吴队长一听火了，这不明摆着侮辱他的智商吗？他刚要开口，但听燕富用反问的方式把他的嘴给堵住了：

“怎么？您当时没有想到饺子馅里放点毒？难道还给他放肉不成？您这点政治觉悟都没有吗？难道您当初不知道我们广大社员早就恨透了四人帮吗？”

我们大家都睽睽相望，看到吴队长脸色一会儿血红，一会儿雪白的尴尬样子，心中高兴至极。

考虑到狼吃羊总能找到借口，还是为燕富担心。万没想到堂堂的县委宣传部长竟然在大庭广众眼皮底下一言未发灰溜溜的骑车跑了。

大家包括书记都愣愣地一动不动，被现场惊呆了。

过了一会儿，一位哥们回过神来了，说了一句：

“我操！这个姓吴的家伙整人太狠了！”

后记：

据后来有人说，燕富听到四人帮被一举粉碎后，立刻把生产队的半袋子六六六粉拿回了家。看来他已经琢磨如何对付吴队长很久了，并非像大家认为的那样他随机应变的本事达到了诸葛亮的水平。

刚听说燕富死了，想起了很多往事，提笔写了一点。他的故事太多了，一时不知从哪写起。燕富只是中国农民中的一员，千万不要低估了中国农民的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