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溪水旁 于 2011-9-6 07:5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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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除了苦难和恐惧外,看得最多的是人性的扭曲。当文化大革命的烈火烧得课堂里摆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时,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爱心也随之消失了。好多同学和自已出身不好或被专政的父母划清界限,人们用一个小小的“毛主席语录”包裹住自己的思想和灵魂。不过,那个时候我也常常忘记外边的世界,最值得回忆的便是读书的幸福。我常常和邻家的小伙伴到县图书馆去偷书,或到红卫兵烧书的现场去抢书。慢慢的,书给我展现了一个个陌生而新奇的世界。我那时候读书读上了瘾,一天不读书就感觉是一种人的浪费,当时读书的感觉就像是赚钱,一本本地读,一分一角地赚。
上中学以后,我开始读欧美作家的作品,雨果、莫泊桑、屠格涅夫、托尔斯泰、海明威....还有日本的川端康成、印度的泰戈尔。记得一次被“沉船”迷住了,竟拿到课堂去读,被老师叫到讲台前去出丑。
书读多了不免爱胡思乱想,并把自已的所感记在日记上,不过,我记日记常常间断。当时只不过是幻想能成为一个对国家和民族有意义的人。
书读多了也开始幻想爱情,但我在爱情上是一个懦夫,同班的女同学有那么几个喜欢于我的,我也看得出来,但当时的男女生是不说话的,谈恋爱也会被视为是一种丢人的事。我在高中时曾暗恋一个女同学,她人长得美,小巧玲珑,但我却从不敢向她表露我的感情,相反,却和她最要好的女伴表现得亲热大方。她对我其实也是一往情深,但一看到我和她的女友大方地谈话,她就很伤心,这都是十几年以后她才告诉我的感受。
一九七四年,我高中毕业了,那时候,毛泽东的上山下乡运动方兴未艾,很多同学都像躲瘟疫一样躲避街道办事处的人,这些人动员你到乡下“插队落户”的功夫会让你是铁也变成豆腐。而大多数人不愿到农村去受苦。
当时我是少数主动要求到农村去的人之一,我已满十五岁,新生活对我有较大的诱惑力。前面的路漫长崎岖却又是未知,而我却跃跃欲试,我当时觉得毛泽东说的有道理:“不了解农民,便不了解革命”,中国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口是农民,而这些农民究竟生活得怎么样,以及他们有什么样的诉求和希望,这是我急切想知道的。
于是我在学校第一个报名要求上山下乡。
此举惊动了县广播电台,派个记者访问了我,搞了一个录音专访。我当时对记者说的都是“豪言壮语”:“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扎根农村干革命,一生交给党安排”。我告诉记者,我的同学百分之九十九和我一起到广阔天地去“炼红心”.
当记者问我:你们到农村后生活会比城里苦一些,离父母远一些,你能克服吗?
记得我当时当着记者和老师、同学们的面说了这样一番话:“我们到农村后离父母是远了一点,但我们离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更近了,生活是苦一点,但却能锻练我们的坚强意志。我们城市青年上山下乡就是要以实际行动粉碎帝国主义预言家们(杜勒斯)把和平演变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这一代身上的预言,以保证我们无产阶级的红色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
我的讲话使我的老师和同学都激动得流了泪。
当这个采访录音在全县有线广播播出后,街坊邻居都来道贺,说我将来一定有出息。母亲很高兴,只要我下乡,比我大三岁的哥哥张伟便可在城里找到工作,那时三哥已学会了木匠手艺,他心灵手巧,又很体贴父母的难处,对家的帮助很大,而老么的我却是什么也不会,只会读书。母亲说:“下乡也好,可以学点活计做,庄稼活只要肯吃苦就能学会。”父亲则不置可否,好像大家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儿。
记得那天晚上母亲特意多烧了几个菜,过去我是从来不上桌吃饭的,而明天我就要走向新的生活了,开始自食其力。父亲说:“这是大事,应该庆贺一下。”父亲让我坐在他身边,破例给我倒了一杯酒。
那天父亲喝了很多酒,给我讲了许多他们当年“打土豪分田地”的故事。他说那时候他可以喝一斤多酒。他告诉我酒要少喝,喝多了不仅对身体不好,还容易误事。但他让我把杯中的酒喝掉,说有话对我说
。
父亲说:他有七个子女,三个女孩不说了,将来都结了婚找个好丈夫,不挨骂不挨打,饿不着冻不着就行了。父亲说:他这四个儿子谁见谁夸。老大张彬是军官,共产党员;老二张翘在北京铁道部三局二处当科长,也是党员;老三张伟学得木匠手艺,又聪明又能干,将来也准有出息。父亲说:他最不放心的就是我,他说我倔得出奇,这些年脑子里又装了些怪里怪气的东西。他说:他总是担心我早晚会闯大祸。
最后,他告诉我三句话,让我记住:
不要把功名看得太重
不要把金钱看得太重
不要把女人看得太重
他让我切记。这三句真言对我以后的人生影响很大。
第二天,我扛起行李到了学校。
一部敲锣打鼓的汽车把我送进了“广阔天地”里。 |